追忆如歌岁月
顾健
岁月是一把琴，优雅地躺着我与天予之间，记忆里曾经的和弦，在岁月的河流里，时
而激荡，时而喑哑……
——题记
序曲：可以说的秘密
深夜
11
点，期中考试前。具体日子记不清了。事后想起还一直后悔，因为那是你成长的
一个重要里程碑，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我刚躺下睡觉。天予走进来低声说：“我想和你谈谈。”我腾地坐起，呼地披衣。就像一
个好学生被班主任喊到办公室领任务一样激动和迫不及待。要知道，等这句话有好几年了！
你问我：“努力学习是为了什么？”这样触及人生终极意义的问题让我激动又有些害
怕。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答复你是否满意。但不管如何，你自我意识的觉醒已经让我倍感欣慰
了。因为，此题无解。或者说，用一生的思考和行为去赋予这个问题以答案与意义。尽管那晚
我们只谈了两个小时，但我们都意犹未尽。
现在，我有点不敢动笔了，在读了你的
4
大本日记后。在你方正工整的字迹里，在泛黄
褶皱的纸页上，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清晰完整。读着你的文字，回味你的喜怒哀乐，回忆着
你我生活的点点滴滴，一切是如此生动鲜活，仿佛就在昨天。小学的你是如此天真可爱，单
纯好学；初中的你是如此勤奋上进，只是有点多愁善感。而我呢？
2011
年
10
月
23
日，你在日记里写道：
“我的父亲，不像别人的父亲，或是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或是卑微到毫不起眼。他，
只是一位父亲，一位教师，一个朋友。
和绝大多数父亲一样，他脾气坏，好喝酒、有脚气、爱吹牛、自尊心强、无私奉献……这么
多词来形容父亲，我却总觉得不全面——毕竟人是复杂的，词语是简单的。简单的诠释不了
复杂。就例如，以前我犯错误时，父亲就会暴躁的撕掉我的本子，被我喊成“魔鬼”，而如
今把“魔鬼”形容我父亲，太别扭了！现在的父亲根本不像魔鬼呀！难道是父亲变了吗？
还是我变了？
……
我之所以说父亲是一个朋友，是因为他以前都是很严厉地管着我，而如今是陪着我。这
强烈的反差让我觉得今天的父亲更加亲切、更可靠。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是父亲答应送我的：
父亲出差时，偷偷问我要什么礼物。当我告诉他要“三国杀”和《死神》CD 时，父亲不顾母
亲反对，爽快的答应了。这令我兴奋不已。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光阴改变了父亲的相貌、性格，却改变不了他那颗永远爱我的心。
父亲追着我——他随着我成长的步伐改变了自己。
读到这里，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天予，谢谢你的宽容和善良！似水流年，如歌岁月，聆
听成长心声，拨动生命和弦，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主旋律一：借我一双慧眼
初一第一次家长会后，我对班主任徐老师说：“天予内向胆小，不太自信，请老师多
点关注关心。”徐老师很认真地问我，对天予怎么会有这些印象？我不假思索滔滔不绝。说
你上幼儿园时经常被同学欺负，还不知道还手；说你上小学了还经常会哭鼻子；说你和我
说话时不看着我，声音又小……
徐老师听完后笑着对我说：“天予在学校里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看见的是他在我的
语文课上积极举手发言，声音响亮，还经常主动向老师问问题，课后与同学友好大方交往
1
总是主动和老师打招呼……”啊？！怎么我印象中的天予，在学校是这样的？我听着徐老
师说着你种种的优点，仿佛在说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最后，徐老师严肃的看着我说：“顾
老师，什么叫自信？怎样才算自信？如果你无法定义，就不要说天予不自信。这样只会强化
孩子的负面情绪。”
是啊！天予在南师附小就读时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啊。两次荣获“斯霞奖”，主持过学校
“阳光青奥”大型体育节活动，担任过大队委、升旗手，做过慈善义卖志愿者……我自以为
多年的职业经历给了一双慧眼，像梁实秋的国文老师徐锦澄那样，“你是什么东西？我一
眼把你望到底！”其实，我只长了一副毒舌而已。
随着学习压力的加大，你的生活日益单调，我们的心态都出现了问题。每天晚上，怀
疑的空气弥漫在家里，萦绕在我和你的心头。
2013
年
3
月
22
日，你在日记里写道：“爸爸总是疑神疑鬼的。如果我回家闷闷不乐，
他就会说我心态不好；如果我很迟睡觉，就会说我学习方法不对、作业效率不高；如果我早
早睡觉，他又会说我不够自觉刻苦。他们口口声声说对我学习成绩没有要求，可成绩一出来，
比我还在意……”
初三第一次期中考试家长会，我向徐老师请假，并委托你替我们去开会。整整两个小
时，你坐在家长堆里认真聆听，会后，你还留在教室倾听家长向班主任抱怨吐槽自己孩子
的种种劣迹和恶习。我来接你，你一见我就激动的说：“爸爸，我觉得我好好哦！而且我觉
得你和妈妈都好好啊！” 天予，你真天真啊！你中我的计了！瞒天过海，换位思考。父子
连心，其利断金啊！
记得看过这样一段文字：当你只注意孩子的行为，你并没有看见孩子；当你关注孩子
行为背后的意图，你才开始看孩子；当你关心孩子意图背后的需要和感受，你就真的看见
孩子了。
主旋律二：请你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9
月
22
日，中秋节后第一天上课，下午
3
点，体育课上跑
1000
米，你在全班女生的加
油声中全程高速，第一名！
3
个小时后确诊：急性阑尾炎。
9
点，推进手术室进行微创阑尾
切除。天予，至此你没有掉一滴眼泪！真是好样的！
10
点
30
分，推出手术室，你抓着妈妈
的手，眼泪却簌簌地流。我泪在眼里，痛在心里。
夜里
12
点，你边挂水边口述，要我做记录。你把病中日记取名《我的病隙碎笔》，在第
一篇的最后，你说：世事无常，我对自己的生命开了一个小玩笑。
9
月
23
日上午
10
点
40
分，你写下：在医院躺了半天，我忧虑了很多，很伤心。初三，
落下的课真是不得了。大家都在学校学习……我又担心同学们会不会来看我。
9
月
24
日上午
8
点，你自己写道：我在医院呆了将近 40 个小时，我正努力将自己的心
绪安稳下来。动手术，对我算不小的灾难，但相比世间的各种天灾人祸，我这事真不算一件
事。其实自己太幸福了。生个病，同学、老师、邻居、发小、亲戚都来探望，让我重新发现了许
多被我忽略的同学情谊。我以前一直适应不了初中的学习生活，大家为什么不能像小学一样
轻松愉快地学习？
9
月
25
日下午
2
点
30
分。你写道：我出院了。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想得最愁的是学
业，想得最乐的是我们班的女生，一共有 7 位女生给我发来关心短信，班主任徐老师也来
了。我真心觉得，每个生命的存在意义有一半是别人给予你的，父母的亲情、同窗之谊是世
上最美好的东西。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联系是爱，是责任，是心灵之间碰擦时的一种热量、感
觉。我告诉自己，我要站在一个更高的层次看待生活或者要把自己的心态和视野降到与当下
生活相匹配的层次。天公让我停下来休息，但我的思维还在继续奔跑追逐，在追逐什么呢？
我尚不清楚，但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生命存在意义的另一半原因：我终究给自己的生命怎样
一个歇息的理由呢？
2
看到这里，我早已经放下如何安慰你的话题，心里充溢的是对金陵汇文初三（
11
）班
这个温暖集体满满的感恩。
天予，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美国漫画家谢尔·希尔弗斯坦著名的《失落的一角》吗？
在这个快速变化的社会里，什么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并非每个人都能了解。每天我和
你忙忙碌碌，却并不是总能感到充实。有时候，我会觉得很累；有时候，你很无奈；有时候，
我们都感到生活有些无聊。感觉到有压力，那压力究竟源自哪里？如何去化解压力？常常让
我们心力憔悴，以至于常不开心。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真正合适自己的那“一
角”。在忙碌的间隙，我们如能抽出时间细想自己寻找的东西，我们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烦恼
和压力。 天予，阑尾切除就似让你的“圆”缺了“一角”，让你放慢奔跑的脚步，你可
以时不时地看看路边的风景，和虫子说说话，再闻闻那花香，让蝴蝶栖息在你身上……每
天都想想自己（不只是在医院或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做了什么
你每想一次，就记下你的答案，直到你的答案不再变动。那就是你成熟了……
天予，人总是在经历中慢慢成熟。可能某一件事，使你顿有所悟；可能读一本书，使你
心有所想；可能生一次病。
主旋律三：教我如何来爱你
出院的那一天，和你一起回家的还有一只宠物狗“小王子”。养狗本想让你在家休养
的日子不至于太寂寞，更是受楼下邻居养狗心得的诱惑：狗让家人关系更融洽。果然，你一
见小狗很兴奋，我料小狗亦如是。小王子给我们一家带来了很多意料之中的欢乐和麻烦。
国庆假后，你就回学校上课了，开始忙碌依旧的生活。每天放学回家也没有多少时间
和心情逗“小王子”了。难得一高兴，就抱着小狗做一些高空抛接等让狗别扭让我紧张的动
作，这时，我总说：“天予，你要用适合的方式来表达你对小狗的爱！”
天予，你还记得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吗？（真巧！与我家小狗同名）熊培云从中找
到了有关情感与交往的密码：
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一朵玫瑰花，他一心一意地照料她、爱着她。然而，有一天，当他在
地球上的花园里看到整整五千朵跟他的花一模一样的玫瑰花时，小王子才知道那朵举世无
双的花原来只是一朵平平常常的花，于是他倒在草地上哭了。
这时，打算和他交朋友的狐狸却对他讲了个关于“驯服”的道理。狐狸说，人的感情建
立在“驯服”的基础上，“驯服”就是建立纽带，一份默契，一种责任。在“驯服”之前，
大家和成千上万的同类并无区别，也不互相需要。但是“驯服”后，就会彼此需要，而且对
于各自来说对方都是整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换句话说，你深爱一个人，不忍舍弃，不是因
为她/他独一无二，而是因为你的爱才让他/她变得独一无二的。
做父母的大多觉得和孩子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还需要“驯服”？因此，父母的爱仿佛是
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因其先天的正确性往往表现得无时无刻不在，无所不用其极。于是，
开始流行“有一种爱叫放手”的说法。
忽然觉得，你对“小王子”的态度和我对你的态度多么相似啊！高兴时，逗你玩，夸夸
你，抱抱你；不高兴时，不睬你，怀疑你……天予，有时，你在我们眼里可不就是一只狗
儿子，善良与爱是人的本性，也是你从小就很突出的优点。但爱意的表达，善念的实践需要
训练，需要引导，需要“驯服”。
可惜，这样的训练与驯服实在太少了。我们把你当小狗一样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何曾
想过有一天我们终像狗一样需要你来照顾我们？我们何曾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接下来，喂狗、遛狗、洗狗、吹狗、擦狗、按摩狗、给狗穿衣……成了你每天的必修课。我
与你妈妈打趣道：“生不起二胎，没想到养条小狗竟然就解决了养老这一社会难题。”
昨晚，看着你熟练的给“小王子”穿衣服，看着微笑的你和幸福的狗，仿佛穿上衣服的，
是我。
3
主旋律四：随风飞翔有梦作翅膀
我一直自豪的以为天予有两样特长是遗传了我。记性好和爱运动。这两方面从小就表现突
出。妈妈找不到的，你总能很快说出几星期前她放的地方。几年前看的一场电影，你能一直
记得主角的脸与情节，当你再次看见这张脸时，你能准确说出曾在什么电影里见过。旱冰、
滑板、羽毛球几乎无师自通，小学你是班上体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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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跳绳双飞全班第一。有着很好的平
衡感与爆发力，体育老师如是评价。
有些特长，注意坚持和培养就成为爱好；有些爱好，自然而然就会成为特长，无需坚持，
就像你从小爱吃、爱睡、爱哭、爱看电影、爱运动、爱下棋、爱打牌。有的爱好是我当时为了某种
目的而送你去学习的。如儿童画、素描、电子琴、乒乓球、篮球、游泳、吉他。现在想来，这些也
不应该算是特长或爱好，因为不管你爱不爱，它属于让一个人的生存或生活得好一点的基
本素养与技能。
天予几乎没有受到过阅读方面任何的胎教或早期培养。要上小学了，听说要面试，前
一天晚上才匆忙教你背了一首《春晓》。但你喜欢阅读却是事实。小学里，你读杨红樱、黄蓓佳、
曹文轩、郑渊洁、汪曾祺、鲁迅……初中你开始读史铁生、王小波、钱理群、熊培云、屠格涅夫、
契诃夫、卡夫卡、新语文读本、青春读书课系列……有一次和你去书店，你居然拿着乔治·奥
威尔的《一九八四》和《动物庄园》去结账。大量的阅读让你对文字有了自己丰富而敏锐的感觉。
有几次，我曾尝试修改你的作文，但你都改回去了，事后，我慢慢体会到你用的这个词与
而我的词之间精微的差异，只是当时我未曾领会。文字是你自己心里情绪、情感自然的生发、
流淌。成人有时自认为成熟的修饰往往会弄巧成拙。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总有独特的发现与
思考伴随着一些爱好的培养。虽然这些爱好也许都没有成为你比别人厉害的特长，但这些感
悟与思考却是岁月给予你的最好馈赠，并为你今后人生打下精神底色。
2010
年
8
月
5
日你在日记中写道：“下完棋，我情不自禁感叹：人生就像一场棋，每
一步都很关键，走错一步局势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人生也不怎么像棋，当你下
棋走错时，可以接着下，但是你人生走错一步，恐怕永远都不能悔了。
2012
年
9
月
26
日写道：爸爸很遗憾我没有学会游泳，我对之不以为然。人一辈子的努
力，许多是空的，终究无意义。只有真正对自己有用，且使自己快乐的，才是有意义的。似
乎，大人觉得有用的东西更重要，而孩童觉得快乐最重要。
同一天，你在《素描的艺术》里写道：难忘其静，浮躁已成趋势的时候，我静静的画素
描，不吭声，不歇息。当事物跃然纸上，便有了生命，一个与我一样低调、安静的生命。难忘
其净。素描是个磨人性子的事情，然静坐摹物时，烦恼、焦虑、杂念神奇的不见了。难忘其劲。
它教给我锐利的感知，要我真实的做人，就如准确的刻画下静物的任一光影，不能有误，
更不能掺假。我奋斗的那股劲，许多都来源于素描。
天予，你教我听懂了周杰伦，我让你热爱上
beyond
。最近，在洗澡时，你总会大声放
着一些我叫不上名的中外经典摇滚，偶尔竟还有我最喜欢的张国荣！音乐真是神奇！放松
了身体，清洁了精神，还透着灵魂的芬芳。
2012
年
3
月
15
日，你写道：刚开始弹吉他，是为了潇洒，后来是为了放松自己，如今
弹吉他，是为了思考生活、感悟人生。正如班主任徐老师所言，事情最终也还是要归于平静
的。当我弹出一段旋律，我已经不会太激动了，只是静静的思考——我始终认为，任何一种
旋律中，都含有作者的感情与思考。我弹出这旋律，亦是用心灵与作曲者对话交流。浪迹天
涯上洒脱吗？幸福过后是什么……虽然，我无法得到答案，但吉他的声音已经告诉我：长
途跋涉的灵魂才懂得，我只是刚刚起步。
4
尾声：我的世界的中心依然还是你
2012
年
3
月
16
日，你写道：
我的趣事是什么/骑在爸爸的肩上让他带我冲锋/握着爸爸的大手一步一步爬楼梯/和
爸爸还有小伙伴一起玩老鹰抓小鸡/坐着爸爸的汽车和他一起去看大海/在和爸爸合影时悄
悄在他脑后摆 V 字/在爸爸看电视时偷偷剪去几根白发/在爸爸泡脚时拿走擦脚布
爸爸的趣事是什么/背着儿子带他奔跑/抓着儿子的小手慢慢的爬楼梯/陪儿子和他的
小伙伴玩老鹰抓小鸡/开着车带儿子一起去看大海/在和儿子合影时悄悄在他脑后摆 V 字/看
电视时让儿子给我剪白发/泡脚时假装没有看见让儿子兴奋的拿走擦脚布
最有意思的是，在文末你居然在括号里写上：“其实还有许多趣事，但我懒得写
了！”哈哈哈！这也正是我现在的感受！
最近，听你弹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有句歌词很符合我此刻的心情：“我的世界的中
心依然还是你。”龙应台在《目送》中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
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
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而我想说：“儿子，我不用追，因为
你依然还在我的世界的中心！
天予，在你日记的每一页中，在我们的每一天里，你用质朴的文字与沉静的笑容教我
发现生活，让我如此真切地看见一个生命成长中的庄严与美妙。
5
